【小说】我的伤口开出一朵花

1.
一通越洋电话,十五位数的长串儿号码。一年零六个月,她坚持不懈地拨,你却在六个小时之外的地球彼端不顾一切地躲。她只是想要告诉你,那些伤都已经好了,自己没劲儿爱也没时间恨了。可你却执意堵住耳朵,装出洒脱脱的模样,若无其事开创着自己的新生活。
2.
四年前的这个时候,我初来乍到布拉格。人生地不熟,本地语言又讲得不太顺溜儿,纵然满大街的指示标识可依旧会迷路,因此手头上结交的也都是些扎堆儿穿梭在华人圈儿的狐朋狗友。
圈儿里有位学汽车制造的年轻前辈,是个响当当的技术控。外加无论讲些什么,话尾都会习惯性带上一句’个锤锤儿哟’,因此我们都叫他锤子哥。
锤子哥仪表堂堂三十出头,除了汽车相关之外还热衷于偶发幽默。每次话说一半自己先乐,一笑起来脸上就会绽出两只甜蜜蜜的小酒窝。大家纷纷调侃他,说锤子哥小酒窝,你孤单纯情这么久,是为等待一个长睫毛大眼睛的姑娘么?
锤子哥呵呵笑却也不回答,等到人声鼎沸的小高潮一过,才话尾音一般幽幽来上句——个锤锤儿哟。
我们都喜欢他,虽说不再是风流倜傥的好好少年,却也是朵气势磅礴善于逗乐儿的霸王花。锤子哥更是以此为殊荣,说活了这么久,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悲情世界中的现世活雷锋。大家手舞足蹈点头称道,他就越是步履轻快眉眼从容。
除了锤子哥,圈儿里深得我心的还有一个朋友。姓王,绰号大锅。大锅是北京人,虽然张口闭口羊蝎子东来顺儿,但打眼儿那么一看,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文艺气息倒也浓重到足以盖过一切不足。
大锅是位地地道道的摄影狂人,广袤至大画幅的河流、建筑,细微到连隔夜一根破土而出的青色胡茬都不肯错过。
每逢节假,一行人得空聚首,他二话不说手捧相机对着锤子哥就是一阵忽悠。他说锤子你看哦,你这张的目光过于呆滞了,那张撇嘴的样子好像有点玩世不恭,左边那个脑袋窝得太低,显得自卑又怯懦。哦,这张姿势还不错,神态也恰巧能反应出当下的情绪,可就是这顶帽子绿得太低俗,有点儿像没发育全的大树,应该拿灰色调的围巾或鸭舌帽点缀一下才对的......
最初面临这种状况,锤子哥先是一愣,接着猛劲儿盯上他好几眼,提醒丫别再往下说。到后来,干脆拿他当隐形人,原地整理衣袖,而后面不改色地绕到桌旁该说说该乐乐,错身而过的片刻还念叨上两句“个锤锤儿哟”。
大锅却誓死不罢手,他一路尾随其后,末了干脆搬张小凳子往锤子身边一坐。
锤子哥摇骰子,他守在一旁碎碎念;锤子哥碰了对儿七筒;他依旧碎碎念。锤子哥好不容易停牌,他继续自说自话般碎碎念。锤子哥终于两手平摊,“胡了!自摸!”他这才胆敢抬起膝盖,用力掰过他的肩,一本正经地拦下他的双眼。
“锤子锤子你听我说,这话可是为了你好啊。你看你这一清二白的气质加上这么直来直往的性格,很难套到姑娘的!”锤子哥不以为然,转手去拿茶杯,刚碰到瓷把儿,却被大锅一举端下了。
他的双臂像是两扇节奏凌乱的大翅膀,扑腾扑腾上下左右摇摆着。
他说锤子锤子,知道为什么成熟男人更受年轻姑娘的青睐么?那是因为他们沧桑啊,就好像亲身见证过海枯石烂似的。那种沧海桑田的美感,确是经过岁月步步筛选层层叠加成的!而你的气质过于单薄,过于寡淡,过于透明又人畜无害。就仿佛看到头发就能知道心脏的样子,放眼看过去一马平川。你的整个儿机制就好比一只撂下两颗弹珠就会发出脆响的玻璃瓶,可姑娘们却觉得自带缓冲海绵的谭木盒看上去更为温文尔雅。你懂我的意思么?所以,眼神要故作忧郁,表情要尽量凝重,举手投足之间才可谓清风自如......
还没等大锅讲完,锤子哥一把夺下他手中的茶杯,努努嘴角笑他浅薄。“人生苦短哟,真诚和开心并列第一,没经验没阅历装什么优雅深沉?扮什么沧桑老成?你个锤锤儿哟!”一边笑一边转身码牌去了。
大锅最不满他的这种态度,被晾在一旁气得直跺脚。他说大锤子,你虽然现在对此不以为然,可总会有心领神会的那一刻!
3.
不久之后,是记忆中一个风浓雪厚的星期六。王大锅打电话约我出去,说是一时心血来潮又认识了几个新的美妞,想组队儿到伏尔塔瓦下游的河中小岛砸雪球。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和锤子哥在民族大道的法式咖啡厅喝下午茶,一听说是王大锅,“个锤锤儿哟”!锤子哥也就毫不客气地一路跟过去了。
直到碰了头才发现,除了锤子,来者是清一色的长辫子姑娘。
“王大锅,你是准备砸雪球吗?我看你这是要非法搞选美吧!个锤锤儿哟!”姑娘们一听捂着嘴巴偷偷乐,一旁的大锅用力盯他几眼,端着相机对准姑娘们的身影就是一顿“咔擦卡擦”——
你,向右靠一些!香奈儿,你要把胳膊举高,用力向上的那种感觉。妮可,你最好蹲下,稍微抬点儿头,假装在拢地上的雪......
好一会儿,大锅的目的整套落定,大家这才热热闹闹地砸起了雪球。先是一轮暖场赛,按性别分组。锤子哥奋力向前冲,大锅用他的身子做屏障左右闪躲。哪想姑娘们一个个看似弱不经风,战斗起来却来势汹汹。后来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了,大锅拽着锤子一面向后退一面劝他干脆缴械投降,好歹保留还能点儿风度。锤子哥立马收回就要投掷的手,将不成团儿的雪球往脚边一丢。他说好啊,反正爷已经累成了狗,你偷懒哦,站在原地都没动!个锤锤儿哟......
中场休息的时候,我去公园门口的小店买咖啡。就在那儿,认识了杨一筒。当时她正端着六只滚烫的纸杯往门外走,我没注意,差点儿迎面撞个底儿朝天。我说要不你等等,等我买完这杯咱一块儿给她们端过去!她前后趔趄了两步,这才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。
一筒是个唇红齿白长相水灵的姑娘,二十出头,正值碧玉年华。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,有点儿像林黛玉,温婉又娇羞,密实的睫毛上下左右来回忽悠,摇摇欲坠似的。
在王大锅邀来的众多姑娘当中,只有一筒稍微亲近些。除此之外的几个都是在华人网站上投机约到的女孩子,有的来旅行,有的是留学生,大多是仅一面之缘,享一时之欢的过客。
大锅与一筒在同一所音乐学院读书,一个在三楼学习大提琴,一个在四楼研习萨克斯演奏。有意思的是,他们虽说仅仅一面楼板之隔,但此前两年半却从未交过手。也是因为不久之前的圣诞大派对,学校组织乐队排练演出,俩人这才有机会跨山跨水好不容易取得联络。
喝完暖手暖胃又提神的劣质咖啡,开始第二轮战斗。大家聚在一头商量,双方势均力敌兴许会更刺激些啊。王大锅在原地蹦了两下,一边甩出白花花的大牙龈子“吼吼”笑一边手舞足蹈。他说好啊好啊,男女搭配最好了!身边一有女生我的保护欲就会直线上升到爆表,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发挥得特特别别好!
锤子哥用力搡了他一把,“个锤锤儿哟”,环顾四周缓缓开口:“刚好八个人,那就按数平均分成两组好了。”先是两个男生优先抽签,而后轮番儿点兵点将。
姑娘们玩儿地如火如荼,有的索性将长发往头顶上一盘,一个个儿抻长了脖子拭目以待。结果很是公平,我有幸和锤子哥分在了一家,大锅和一筒在对组。
开场十多分钟还算是打得火热,姑娘们嫌碍事儿,耳套、围巾儿、帽子一件件往下脱。可二十分钟左右便出了场小事故。只听“哇呀呀”一声闷呼呼的长叫,像是有人轰然倒地了。大家纷纷撂下手里的雪球儿从四面八方涌上前察看,两三秒钟便将少片空地围成了一座小小的帐篷。我们离得最远,得比别人多赶上几步。身边的锤子哥明显愣了挺久,吓呆了似的。
耷着脑袋向人堆里看,只见一筒摆成了一只歪歪曲曲的“大”字儿,照片儿似的平铺直叙在厚厚的白雪上,周身像是被框住一般动弹不得,只有圆溜溜的大眼睛拼命忽闪着。
就在大家不明来由原地按兵不敢动的时候,锤子哥大跨一步首当其冲。他一手托起一筒沉重的大脑袋一手去拽她的衣服。忙活儿的同时,口中还念念有词,他说姑娘姑娘你还好吗?我不是故意的,没想到砸得那么准,下手是有些重了。你……你没事儿吧?你快试着站起来,站起来看看,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啊?我知道一家特别棒的牛排馆,餐后甜点是家庭自制蓝莓奶酪蛋糕......
4.
一顿歉意满满的晚餐,一份甜到骨髓里的奶酪蛋糕,一晚冰释前嫌的谈天说地。一筒顺理成章般被锤子哥带入了我们的华人小圈子。
起初大家都感到万分好奇,特别是大钧。大钧只是一个牌友,跟我们混得也不是很熟。然而不分时间地点,只要是一筒在场,他就盯着人家不停地看。那种眼神很是可耻,和人类观察大猩猩的感觉差不多。锤子哥拦了他好多次,说大钧你不能这样,人姑娘不像你,人脸皮薄,你这不怎么礼貌,目光也太冒失了!
大钧听罢,嗓门儿奋力耸起,“这可怨不得我嘿!’一筒’?这名字也太匪夷所思了,别光说我了,你们难道不觉得雷炸天了吗?”紧接着就是大家伙儿一通炸了锅的狂笑。
其实稍微一想就能知道,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,又出身音乐世家,父母怎么可能给取一如此粗略又三俗的名字呢?
如你所料,其实一筒不仅有名有姓,而且还挺好听,叫杨玉珊。当然,这名字我们不常叫,就像大锅、锤子哥,圈儿里圈儿外,好像唤人绰号早已是约定俗成的老规矩了。
5.
有一次正好赶上复活节大假,人多手齐,大家闲来无事凑在一桌打麻将。期间大锅下了一张牌,口中嚷嚷着“来来来,玉珊!玉珊啊!”
刘天在一旁热火朝天地接应着——“玉珊?哎等等,让哥们儿来给你碰碰碰啊!”一面叫嚣一面甩出了两张一筒。锤子哥本来坐在旁边抱着茶杯静静观战,一听有人喊“玉珊”,不由分说地抬起脑袋左顾右盼了一大番。与此同时连声追问,杨玉珊?哪儿呢哪儿呢?哪儿呢杨玉珊?!
王大锅一边胡撸牌一边就”嘎嘎嘎嘎“笑出了声。锤子哥一脸矇昧地望住他,望了半天也望不出个所以然来。大锅向对家比出了个暂停的手势,装模作样地长嘘一口,就像准备开坛说文解字的黄大仙似的。
他一本正经拿起桌面上的那张一筒,说你看啊,这不就像是杨玉珊么?脸圆腿粗大屁股,全身上下自成一筒!对了嘿,还贫胸!
大锅立马涨红了脸,哼哧哼哧憋屈了好半天。他一把抢过那块儿麻将,在桌面上敲得“啪啪”响。他说你们懂什么呀?人家姑娘可是胸前贫瘠内心丰盛!哪像有的人,从里到外花里胡哨,做起事儿来外强中干的。
大锅凭空足足愣了四五秒,接着抬手打出一张两万——管她是什么呢!呵呵,爷停牌了!
每当一筒和他人发生小面积争执,哪怕仅仅是那种心理上的微弱摩擦,锤子哥都一定是恨不得不分青红皂白抡圆了拳头支持她的那个。
我们这群狐朋狗友可不是整日浑浑噩噩白当的!其实大家打一开始就知道锤子哥对一筒有意思,但谁都没有先行说破。
八卦这东西想要藏着掖着哪有那么容易?那可都是锤子哥一而再再而三叮嘱过的。哥们儿姐们儿成群结队儿地劝他告白,实在不行霸王硬上弓也成啊!他却屏住呼吸苦苦轻笑,他笑眼前的自己一无所有,没条件也没勇气给水灵灵的杨一筒幸福。
倘若大家平日里言辞过分,开玩笑开得擦枪走火,彼此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。为了替他们保持千丝万缕的联系,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转着圈儿地眉飞色舞,但从来没有谁当众多一句口舌。
一筒依旧欢天喜地出入我们的小圈子,吃饭的时候有锤子哥替她夹菜,k歌的时候有锤子哥替她添水,打牌的时候有锤子哥替她参谋,如遇不胜酒力,还有锤子哥替她出手挡住。
有一次一筒家的下水道严重堵塞,听说从马桶涌上来的污水把浴室都快给淹了。当时是凌晨三点半,一个电话,锤子哥叫了辆计程车就开过去了。
布拉格的计程车是人尽皆知的贵啊,大锅经常念叨,那烧的不是油,都是红哗哗的钞票!实际上在那次突发状况之前,锤子哥可是一次都没舍得坐过。
一筒家在最顶楼,没电梯,因为是前苏联时期的旧式建筑。锤子哥想都没想一鼓作气爬到她家门口,二话不说,水也没喝一口,脱了鞋就一头扎进了厕所。筷子、铁丝、洁厕精......相关的工具通通使了一遍。不见好儿,有东西阻着,最后只得伸手进去掏了大半宿。
事后周末,一筒说为表感谢,单独邀请锤子哥去家里吃饭。
锤子哥一听,心花怒放,这不是天灵灵地灵灵,机会摆在眼前了么?他破天荒地买了瓶八零年末的上等意大利葡萄酒,即使花去半个月的工资也丝毫不心疼。
锤子捧着大束鲜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,抹平了呼吸,整理好说辞,这才抬起胳膊敲门。不料门半开,眼一抬,没等到一筒喜滋滋的笑脸,却撞上了满目殷切的王大锅。
大锅当时正啃着一只绿苹果,他笑呵呵地招呼锤子哥进来,接过红酒和鲜花随手摆在了茶几上。
一筒围裙都没来得及摘便从厨房赶了出来,添完茶倒好水,这才满口抱歉地解释说,学校有个义务演出的项目突然需要排练,大锅临时赶过来,那就留下一起吃饭好了,反正做得多。
锤子哥好不容易堆出了一脸的假笑,连声说道好啊好啊,人多也热闹!心里却想着,关键时刻,你丫的来凑什么热闹,还排练?排个锤锤儿哟!
大锅看着他那张青黄不接的面孔,也不予识破,哼啊哈啊地跟着随声附和。
那顿饭吃得别提有多艰难了。大锅提议将红酒打开,说是要借机活跃活跃气氛。一筒看了锤子哥一眼,眉眼含笑地微微点点头。结果一餐饭下来,红酒一筒倒是没喝几口,全被大锅消灭光了。
锤子哥别提有多心疼。早知道会是这样,不如买瓶最便宜的伏特加灌死他个锤锤儿的拉倒!不过想想也就作罢了,毕竟是兄弟。要实在气不过,干脆当作拿去喂狼狗了。
虽然面儿上不明说,但我总觉得杨玉珊多多少少能从锤子哥的行为中意识到些什么。毕竟是心思敏感细腻的姑娘啊,又正值寻情觅意的大好年纪,这追求虽说隐秘,却也大张旗鼓,她怎么就能看不到呢?
6.
没过多久,杨玉珊恋爱了。
可是对象不是锤子哥,而是半身倜傥半身风流的王大锅。
锤子哥看着他们出双入对儿的背影就傻了。他躲在他们的阴影里问了自己一万遍,对她掏心掏肺的明明不是我么?为她遮风挡雨的明明不是我么?那此时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,难道不应该是我么?
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“回肠百转心如刀割”。扪心自问,为什么自己拖拖拉拉这么久,做足了铺垫却终究不肯抢先主题一小步呢?!
一对儿新恋人携手请客吃火锅,都是些走得亲近的朋友。当然,锤子哥也被叫上了。
大家围着张圆形木桌别别扭扭一句话都不敢说,深怕怕哪句话没说好,出口就变成了战争的导火索。一行人歪七扭八堆在椅子上,接二连三地唉声叹气捶胸顿足。觥筹交错之间,纷纷替锤子哥感到沉重。
王大锅很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,可他故意不予理睬似的,一边忽悠大家吃好喝好,一边亲热地拉过一筒轮着番儿给大家敬酒。一筒开始还小口小口地抿,到后来已经醉得步子都扎不稳了。
敬到锤子哥这一块儿,她再也喝不下去,而且眼神涣散到不行。王大锅忽而变了脸色,揪着一筒的胳膊厉声呵斥,他说你赶紧喝!这可是我兄弟!这我的面子啊,怎么着都得帮我挣!
大锅的声音虽然浑浊却很洪亮,在坐的所有人都被迫停下了手头的动作。大家的目光挨个儿在他们三个之间游荡,最终还是落向了杨一筒。一筒起先还面不改色,憋了好一阵儿,撇撇嘴,终究是紧簇起双眉哭出了声。
就在那片刻,锤子哥终于按耐不住了。他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分秒不离做一筒的保护神,又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委屈呢?
锤子随之拍案而起,对着王大锅抄起了酒瓶。我们一个个儿都已经吓得手麻脚麻不能动弹了,大锅却如醉如狂地“咯咯”笑出了声。他对着锤子哥抡了抡拳头,你来啊,你不是就爱逞英雄么?不好意思啊,没有江山任你糟蹋,美人也已经被我抢先一步了!不是好兄弟么?好兄弟就应该尽心尽力送上祝福,难道不是么?
锤子哥气血上涌,一瞬间便红了眼眶。他不由分说地举起大半瓶朗姆酒,“个锤锤儿的,不就是组着团儿地要祝福么?来啊!哥们儿祝福你!哥们儿把今生今世所有的祝福加起来献给你!祝你们早生贵子,百年好合!”仰起头,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。
那时候,一筒已经跪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了。她眼睁睁看着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切,身心瘫软,却也无能为力。
原本就不怎么喜庆的小聚会,末了直接变成了对友谊深恶痛绝的控诉。我们几个女孩儿送一筒回家,锤子哥说想一个人静静,吹吹风醒醒酒,抹干净鼻涕和眼泪就往查理桥上走。
其实大家都知道锤子哥喜欢杨一筒,可万万没料到,他竟然会为了她与好哥们儿大动干戈。
7.
那天之后,朋友圈发生了小小的变动。一筒退场了,大锅和锤子哥势不两立了,就连牌局也散伙儿了。
不出一个月,大锅向一筒提出了分手。
周五晚上,锤子哥照例加班到很晚。刚走到楼下,便被一双手从后面拽住了。他被吓了一跳,正想来个后空摔,没想转脸一看竟然是杨一筒。
一筒满脸是泪,猛劲儿抽泣。她呜呜啦啦地讲了好大一堆,可惜情绪过于翻江倒海,锤子哥一句都没听清。
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连拥带拉扶回自己家,一筒跪坐在地毯上打死不愿意起来。锤子哥第一次遇见女孩儿摆出如此惨痛的阵势,左思右想好半天,到头来还是手足无措。他将水杯递给她,却被一把放回到了桌面上。他想要上前说些什么以作安慰,却被一筒拦腰抢下了。
她说锤子我求求你,你帮帮忙成么?我打心眼儿里知道你对我好,处处为我着想,恨不得把我装在口袋儿里护着……可我爱的是大锅啊,真的,我爱大锅!可是他说有你在身边没有安全感,还说你的存在让他看起来显得窝囊又没用。他说看样子自己没资格和我再在一起了,现在无论如何要分手,我受不了,我觉得整个儿世界都塌陷了,你帮帮我好么?让你的那些个朋友离我们远点儿,别再说三道四了行么?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自己深爱的,好不容易你懂么......
好不容易遇到自己所爱.......这种感觉,锤子又怎么可能不懂呢?他光脚站在地板上,良久,一动没动。一筒还在哭泣,可这世界上的一切声音都如同潮水一般退出了自己的耳朵。
“我爱大锅......我爱大锅......”这四个字儿如同芒刺般一步一个踉跄地钉在锤子的心坎儿上,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儿,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。可此刻听起来,为什么就会如此残忍刺耳呢?
他欲哭无泪,却不敢喊疼。因为他知道,此时此刻的一筒,一定比自己还要痛苦。
锤子哥转身进浴室,待了好一会儿又重新走了出来,眼睛有些红肿,但脸上的神情明显缓和了许多。桌上的水已经凉了,他重新倒了一杯递给了一筒。然后沉默地,对她点了点头。
历经挣扎后的默许,到底又有多少人能够分辨出深藏其中的无助与疼痛?可是他爱一筒啊,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自己深爱的,好不容易,你们懂么……
自那以后,真的再没有流言蜚语跨山跨水满天飞了,也没有谁胡乱搅和肆意起哄了,一切关于大锅的言论也都绝尘而去。至于锤子哥对一筒的情谊,大家心知肚明,却再没有人伺机提起......
8.
时至今日,锤子哥已经离开布拉格将近600天了。遗憾的是,一筒那首伏尔塔瓦河边的爱情故事并没能按照预想顺风顺水写下去。
他们最终还是分开了。因为大锅一小半的倜傥,也因为他一大半的风流。
每当忆起旧时,一筒多少有些后悔。她时常就在想啊,曾经那个可以为她背叛朋友,背叛世界,背叛整个儿布拉格的锤子哥,自己怎么就会眼睁睁地无动于衷呢?想着想着,也就落下泪来了。
可是他爱她,她却爱着他,这是雷打不动的事实啊!倒带也好,重头来过也罢,没办法改变的......
在过去这500多天里,她想要和他搭上话,就是能说上一句“对不起”也好啊!可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,王大锅不再是王大锅,杨一筒也已经神色疲惫心事成熟。
你有想过么?兴许时光从来没有流动过,只是徒手将未来变成了往事罢了。就像这条穿越了悲伤的伏尔塔瓦河。
9.
锤子哥,爱情曾是插在我胸前的一把匕首。可是你看,我的伤口上竟然开出了美丽的花朵。
你呢?


作者简介:米娅,原名周颉雅逸,90后新锐作者,陕西省作协会员,榕树下vip作家。为《新青年》,《留学》等杂志撰稿。已出版《枕边的波西米亚》,长篇《闺蜜絮语》正在审核中,布拉格失眠小故事正在创作。微博:@波西-米娅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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